中国当代铜建筑之父:建完雷峰塔,他打了一把铜壶

导读朱炳仁,铜雕领域第一位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他的家族140年来都在与铜打交道,“朱府铜艺”赫赫有名。朱炳仁在由他建造的桂林铜塔前朱炳仁...



朱炳仁,铜雕领域第一位

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

他的家族140年来

都在与铜打交道,

“朱府铜艺”赫赫有名。



朱炳仁在由他建造的桂林铜塔前

朱炳仁有“当代鲁班”之称,

将铜作为建筑材料来运用,是他的首创,

曾抢救性恢复了众多古建筑——

雷峰塔、峨眉山金顶、上海静安寺等。

中国几乎所有的现代铜建筑,

也都由他参与建造。

如今到儿子朱军岷,

已经是第五代匠人,

父子俩现在在做的事,

是让铜回到老百姓的生活中。

我们在2月中旬来到西湖边,

与朱炳仁父子见面,

了解两代人、一个家族的坚持。

以下是朱炳仁的讲述。

自述:朱炳仁

编辑:谭伊白





我今年79岁,和铜打了一辈子交道。

我们家是绍兴的,从我太祖父就开始做铜了。当时他开了一间小铜铺,铺子卖些铜勺、铜筷、酒壶等日用百货。那时候地方流行一句话“嫁女的铜,朱家的工”,可见我们家的铜真的是非常受欢迎的。

20世纪四五十年代,连年战乱,到我的父亲接掌铜铺家业的时候,铜却成了稀罕的“战略物资”,做炮弹做武器去了。老百姓家里用的铜越来越少,家里也就这样突然断了生计,祖传的铜店忍痛关了门,一关就是数十年。

中国人用铜的历史有3000多年,但是在这段时间里突然断档了,到了现代,瓷器、玉器、金银器居多,铜器几乎销声匿迹。老百姓也因此对铜多了很多的误解。



朱炳仁、朱军岷父子

如今到我的儿子朱军岷,是第五代铜匠,铜的事业在我们的手里逐渐活了回来。现在我们在做的事就是“让铜回家”,把铜制做成更受年轻人喜欢、爱用的日用器。



作为曾经的日常器皿,几千年来一把铜壶最主要的作用就是用来煮水的,所以我们也决定从一个铜壶做起。

我还记得我儿子说,当他做出第一把铜壶的时候,就有人问,“铜壶能煮水吗?”可见大家都忘了以前的茶馆用的都是铜壶,古代也都是青铜器喝酒、煮肉。我们花费了相当大的力气去给大家科普。



为铜上色的“热着色”过程

铜的颜色,大家的观念里一直以来要不是金色,要不是经过长时间氧化后的青铜色。对于颜色的突破,这个工艺在我们家族是没有传承下来的,因为以前大家对铜的需求都很朴素,拿来做器物就行了,不需要有艺术上的创新。



在这部分,朱军岷做了很大的突破。2008年,他去全世界学习铜的氧化着色的工艺,去国外的大学看他们的艺术家的铜雕塑上各种颜色是如何演化的,回来以后就开始实践。

在惊叹于中国传统色的同时,“天青色”、“暮山紫”……这些美妙的颜色,我们觉得为何不能着在铜壶上呢?





朱炳仁·铜系列作品

比如这个天青色的壶,上面的这种色彩,不是油漆涂上去的,而是靠一个工艺叫“热着色”,上色难度非常高,因为铜材表面很光滑,釉料很难贴合。

所以就借鉴了珐琅彩工艺,通过高温烧制让表面氧化,再在胎面一点点刷上矿物质釉料,最终才有这样宝石一样的质感。



锻型过程

它的器型很小,但越是小巧,它就越费时耗力。

一把小壶最终成型,为它的设计改版了不知道多少次。至少10年经验的工匠,要做上万次的锻打,再雕刻、打磨抛光,再到着色,一天只能为两把铜壶上色。

每把壶或多或少有差异,火焰跟壶的距离,火焰停留的时间,釉料的浓厚程度,都会影响最终的成色效果,所以每把壶都是独一无二的。



铜,自古为“吉金”,据说它在自然界一千年,才腐蚀一毫米。我们采用最纯净的“紫铜”,几乎没有任何杂质,又为了打消大家的顾虑,与中科院沈阳金属研究院专门去研究铜对人体健康方面的影响。结论证明了铜既能抑菌,还可以净化水质,用它来煮水会有更绵延的口感。

我想现在的年轻人都想要有自己的空间,注重边界感,一两个人围炉煮水泡杯茶,铜壶作为一个载体,或许就能让这种中国人的用铜传统重新回到老百姓家里。





朱炳仁和父亲朱德源

我就在家里的铜铺出生的,七岁的时候铜生意断了,家道中落,我就和父亲迁到了杭州。

铁饭碗丢了,我们只能改行。于是父亲就去做了丝绸生意,而我考取了浙江水利电力学校,因为生活很拮据,有时候我连下饭的菜也买不起。

后来学校关了,我就自学了没教完的所有课程,在恢复高考之后,我又考了浙江电大读文科。

但家里曾经叮叮当当打铜的声音一直在我脑子里,没消失过。

上学的时候,我就自学工艺美术、建筑艺术、景观策划、化工金属表面处理等很多学科,空下来,我有时候会去箍桶店学习手艺,在棉花店、乐器店都去看他们的传统手艺活。在无铜可做的年代里,这些是我的心灵寄托,我想着总有一天要把这门技艺再捡回来的。





朱炳仁·铜作品

父亲的书法写得很好,杭州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他留下的书法的踪迹,在灵隐寺、普陀寺这些地方很多的庙宇里,杭州近乎半壁的牌匾都是他写的。

所以我们家讲究“以铜立业,以书立世”,我耳濡目染,也爱上了写字。到了改革开放大潮兴起的时候,很多新公司纷纷开张,都需要挂上铜字招牌,于是我就跟着父亲从一块铜招牌开始,重新捡起了这门手艺。



如今的雷峰塔

我的生命中,有两次很重要的机遇,都和“塔”有关。

1924年,西子湖畔的雷峰塔突然倒塌。1000多年的地基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当时要想重建几乎不可能的。直到2000年12月,雷峰塔重建工程才正式开启,我作为铜总工艺师接下了这个任务。

这个挑战太大了,面对千年古塔,我如何既能建好新塔,又能完整保护好遗址?我和清华大学郭黛姮总设计师讨论后,她提出了一个很创造性的想法:将复原的雷峰塔盖在上面成为遗址保护罩。



朱炳仁在做雷峰塔斗拱质检

我作为实操的建筑师,提议用铜,但遭到了一大批专家的反对——杭州气候环境下的铜的寿命怎么样?铜表面氧化着色的可靠性如何?之前从没有人用过,所以这是建筑史上完全空白的课题。雷峰塔高72米,也远远超越了当时的铜建筑承受的能力。

后来我们去深入调查研究,证实了它的可行性。并且铜的寿命可以达到3000多年,比任何材料都能长期地保护古塔。

我当时就想,这也是上天给了我一个3000年难遇的机会,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要做好它。



雷峰塔修复前后

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雷峰塔,不是砖木结构的一个传统宝塔,它是穿着一件由铜瓦、铜柱、铜梁铸造的外衣,“披”在钢结构上面的,是一个彩色的铜雕宝塔。



朱炳仁在桂林铜塔建造现场

后来我参与了中国大多数的铜建筑建造,峨眉山金顶、上海静安寺等等,都用铜来做了。



常州天宁宝塔

而第二次命运的转变,是源于常州天宁宝塔的一场大火。

天宁宝塔最下面一层的屋檐全部烧毁了,我到现场去处理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铜熔化以后流到地上,晶莹剔透、千姿百态,我想这是铜离开模具自由自在地流淌过程当中,自己创造了一种全新的面貌,是前所未有的。当时我很激动,我一直在寻找铜在变革当中能呈现出一种新的姿态。

因为几千年的青铜文化,其实它一直是在模具当中成型的,才能被做成一件件艺术品,20件、100件出来都是一模一样。





朱炳仁首创的“熔铜”技艺,将熔化的铜作为艺术创作

于是我看到现场流下来的铜渣,我就把其中一部分收集回去,做成了铜壁画,有一件被国家博物馆收藏起来了。





朱炳仁大型铜壁画作品。

上:《浙东唐诗之路》,嵊州新昌高铁站,2022年

下:《遥望》,杭州G20主会场,2016年

不破不立,老一辈教我们的手艺,还是要找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前人没走过的路。





朱炳仁、朱军岷父子在西泠印社,

朱炳仁是西泠印社社员

我的儿子小时候成长是没有怎么接触到铜的,正常地去读了大学,然后毕业之后以干部身份被分配到一家国有单位,朝九晚五。

家里的铜生意做大了之后,面临的问题就是铜匠不好找,没什么人想做手艺活了。他提出来放弃公职,要来帮我,挑起这个担子。





朱炳仁·铜作品

我知道在当时要放弃理想的一份工作,下海创业,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我当年为了复兴家业,从单位辞了职,回去帮父亲。之前家里是把这份职业当个铁饭碗,但是到了90年代,它又是很卑微的一个职业,完全上不了台面的,在当时也没有“匠人”这样的称谓,既没有社会地位,也没有前途保障。

能不能揽到活,能不能养家糊口都是未知的,在我也很迷茫的时候他选择来帮助我,我很感激他做了这个决定。



成为一名匠人,就要从基本功做起。他开始跟着我去做铜招牌,帮人打铜字,后来又去学做浮雕。





现在我主要在做铜艺术的创作,器物的创新靠他,“让铜回家”这个概念也是他提出来的。当我们做了很多公共建筑后,发现老百姓用的几乎没有,中国的商场也买不到铜器了,所以就开始从中国古代的仪式和艺术品里找寻灵感,让馆藏珍宝也能进入大家的生活。

中国人无论是喝茶、点香、花艺,长久以来都有很完整的仪式,而这些礼仪都是要靠器物来支撑的。



朱炳仁·铜作品

比如说大家都很熟悉的宣德炉,我们就依葫芦画瓢,做了一个小小的香炉,按明式宣德炉《桥耳炉》设计的,可以点上一炷香,放在茶席旁。



一个小苹果壶的造型,灵感是来自于清雍正时期的银提粱壶。



朱炳仁·铜作品

莲花盘,“出淤泥而不染,戳清涟而不妖”,它是依照水生叶片最大的王莲来设计的,就像一朵漂浮水面的莲花。



这个小碟子,是依故宫藏品《黄花梨木荷叶式六足香几》的“几面”设计的,六方碟,有和和美美的寓意。





朱炳仁在进行绘画创作及他用ipad画的作品

在漫长的传承中,中国的手艺人是没有在技艺上有多大的追求的,他首先追求的是活下去,他的东西有人要。

但是到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铜器已经不是作为日常必需品了,那就要对它有更多的要求,无论是它能承载的精神追求,还是它的艺术性、文化属性。





我一直在说“我就是铜,铜就是我”,铜已经给了我生命中强大的感受,它在闪闪发光。

尽管我现在年纪快80岁了,但是我认为前面还有好多需要我去做的事情在等待着我,一把榔头的传承会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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