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感可能是我们的最大公约数

导读原标题:漂泊感可能是我们的最大公约数《撞空》借主角何小河的生活,写尽了当代年轻人的迷茫。今天的生活里,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漂泊...

原标题:漂泊感可能是我们的最大公约数

《撞空》借主角何小河的生活,写尽了当代年轻人的迷茫。今天的生活里,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漂泊感——漂在时代未知的河流上,就业难、中年危机、人生无意义......撞来的小船往往毫无理由。

在广州方所的一次新书发布会上,书评人刘铮(笔名乔纳森)谈到,《撞空》对于当下的时代是一次精准的映射。碍于字数,之前单读仅分享了这次发言的上篇(点击阅读 👉 今天的生活如果不是全错,也是几乎全错),今天我们终于能够将这场精彩评论的下篇推荐给大家。

“撞空”存在于每个人的生活体验之中,因为“它是普遍的,而不是个别的”。正如刘铮所说:漂泊感可能是我们的最大公约数。

在错误里,

没有正确的生活(下)

刘铮

虚舟来触

《撞空》这个书名给我一个联想,我不知道宥予在选择书名的过程中有没有这个联想,就是《庄子》里有一个所谓“虚舟来触”的说法,这讲的是什么?比如你正在流水上划船,突然被撞了一下,你很愤怒,一回头,发现来触碰你的船的是一只没有人驾驶的小舟,一只空船来撞了你一下。这叫“虚舟来触”,它跟这个“撞空”非常接近。

实际上我们也会发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在我们整个的生命历程里,会有那些不合逻辑的、完全超出你预期的东西改变了你的人生之路。在这本书里,主人公何小河所遭遇的网暴,就像虚舟一样,改变了他的人生路径。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意外又像是宿命一样——这种意外一定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因为他的气质、他对社会的感触是这样的,那么这种“撞”、这种“触”,就似乎是命定的状态。

电影《刺猬的优雅》

我们作为读者来反思的话,似乎也可以从这个点去考虑:就是在我们的生命里,一定也会在某种程度上或多或少地遇到这种没有理由的冲击。

例如,诺基亚的老总在反思诺基亚手机被苹果手机淘汰这一事实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把自己的产品做得很好,他们做错了什么呢?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因为发生了一个在他们的思想意识之外的事情。

那么,我们眼前就摆着一个庞大的事实——过去三年里面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在我们的想象里面吗?不在。在我们未来的人生里,会有把握说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吗?不会。这种事还会发生的,如果我对这个世界的判断没有错误的话,发生的频率可能还会更高,而不是更低。那么这种“撞空”的现象就会在每个人的生命里发生。所以它是普遍的,而不是个别的。

超敏感者何小河

何小河这个人物,我们可以把他理解成一个“超敏感者”,他对自己周围的世界有超出常人的敏感度。这种敏感会使得他与周围的世界发生跟一般人不同的关联,他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也会非常不一样。

《撞空》这本书里有一些接近于玄思、哲学思考的段落,比如何小河会去看一只狗对着流水的阴影吠叫,一般人会对这样一些东西无动于衷,但是对于主人公来说,他就会觉得这是一个问题,而且是值得思考的。

书里的很多写法,也是跟主人公密切相关的。从传统的文学批评的观念来说,这本书的风格有杂糅的倾向,有时候是比较典型的类似于意识流的手法,又有很多段落接近于自然主义的手法。就像有一个摄影镜头,非常近地逼近一个事物,然后事无巨细地把一整个过程记录下来。

这本书里还有当代中国文学里似乎已经变得少见的东西,比如性的描写。性的描写不是重点,不在于发生动作、发生关系这一部分,而是两个人如何在过程中有微妙的心理互动。

再比如,主人公会去观察一位死者,一个刚去世的人,也是用了这种逼近的镜头。有点像是电影导演大卫·林奇的影视风格。逼得非常近,以至于在某种程度上都让你感觉压迫了。在以往的中国小说里,很少看到这样的笔触,这么近地描写一个事物。比如描写一具死于非凶杀的尸体,它是一具正常的尸体,可是对于我们平常的文学经验也好,日常的生活经验也好,我们似乎都会尽可能地规避,好像达成了一种默契,我们是把这一个部分掩盖掉的,就像人死去之后,我们用一块白布把他的身体遮上一样。而这个主人公何小河则以一个非常近的镜头去看尸体的皮肤。

电影《入殓师》

这本书中有很多不同类型的描写,有很多差异性很大的感受,之所以能够被综合起来,就是因为主人公的感受力跟普通人有较大的区别。

所以我们在读这本书的过程中,也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有一种替代体验的感觉。主人公好像是我们的一个代理人,让我们感觉到好像自己戴上了一种 VR 眼镜,能够用他的眼睛去看我们周围的世界,看我们平时惮于去逼视的东西,或者是那些细碎的在我们周围发生而我们习以为常、加以漠视的东西。它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潜望镜的效果,潜望了我们的日常生活。

因此,如果要给这本书写一个情节简介的话,就非常大程度地误解了这本书。如果只是说有这样一个主人公,他寻找自己的身份,跟几个女性之间有所互动,那么就把一个有厚度、有深度的东西压成了一张纸。而这本书之所以非常有文学的魅力,就在于它是有深度的,它跟我们的日常叙述,包括我们常见的那种文学期刊式的文学叙述,都是有非常大的区别的。

这也是我非常推崇这本书的原因。它可能跟你以往读到的非常多的中国小说都是不一样的,这是一个非常别致的文本,也有一个非常特别的角色。

漂泊感可能是我们的最大公约数

我想探讨一下这本书跟广州的关系。

我还是读一下书里的文字,因为我觉得这个文本是非常微妙的东西,有时候你一概括,它就不是它了,所以我倾向于照着读,读出我认为非常有代表性的段落,大家就马上能够 get 到这种它的风格是什么,它要处理的主题是什么。

这一段是对于“广州是什么”的一种私人的定义,这是主人公何小河在流浪生活中对于自己所生活的这个地方的反思:

一股阻力让我停下,有人在前方生活。我回头看,夜空下起伏的轮廓,有种大提琴的音色,那里也有人生活。这座城市有一两千年的历史,而我所能想象的不过一个世纪。皇帝,军阀,战争,政权替换,一个时代接着一个时代,有些人从水中到陆地,而时代与时代之间,会留下一个虚假的界限麻痹人们。

我没有问过陈小港或乔光辉,广州是什么。在她和他那里,广州是理所当然的,无需怀疑的,连续的,沉浸其中的。对我而言,广州是月球一样的庞然大物,每当我在街头停驻,都提醒我它的轮廓,它的圆与缺,它属于异乡的证据。但广州对我们来说,仍然有相同的东西。

我们今天的主题有“漂泊”两个字,在我看来漂泊似乎也有一种多义性。表面上来说,原来不属于广州的人,比如说我就不生于广州,但是我来到这里有二十多年了,我本来不属于这个地方,我生活在这里就是一种漂泊,但是如果说我们之间有一种相同的东西的话,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去想——

漂泊可能是我们相同的东西。

电影《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

就是说,你是广州人,你一生都生活在这里,这个漂泊感就不属于你了吗?生活在今天这样一个世界上,生活在今天这样一个社会里的人,是不是漂泊本身就是能够使我们沟通的东西?你可能不在广州,你在北京,你在上海,漂泊感可能是我们的最大公约数,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漂泊感。

而相对于其他城市,如果说广州有一种不同的魅力的话,那可能是这种漂泊感却带着某种惬意性。

我不知道宥予同不同意这点:这个地方不是我的故乡,但是我在里面有一种“巴适”的感觉,有一种舒服。

这本书中对广州的描写,不是猎奇性的,不是打卡式的,它没有给你呈现很多地标(广州塔每一次在书里出现,都是在很远的背景中),所以它对于广州的呈现,更多的是提供一个精神的氛围,这个氛围对漂泊者而言是相对友好的环境。尤其是那些擅长自我孤立的人,在这里能够获得某种安全感,它就像是一个适合流放的地方。假如你本身是一个孤独的人,在这个城市里,你可能会较少地受到别人的打扰,它是一个逋逃者能够获得安定的地方。那么这个城市的感觉就不只是一种压迫感,它既带有中国其他城市所带来的那种城市本身的压迫,又会有一种异质性。

所以我觉得在这本书里,广州的出现不是一个纯偶然的事件,不只是因为宥予生活在这里,而是它本身也是这个时代的某种可能性,是一个在我看来相对好的可能性。一个精神的零余者,在别人看来是畸零人的那些人,在广州似乎还可以过他匿名的生活。这种匿名的生活对于有思想追求的人来说,是某种消极的自由。积极的自由,是我想实现什么、我想创造什么、我想改变什么的自由,而消极自由,是我在这里,你别来打扰我的自由。

这本书把这种精神气质呈现得很好,所以这个角色与城市之间似乎有着非常好的一种呼应的关系,它跟这个城市在气质上是相当吻合的。

“你”到底是什么

我们可以像玩拼图的一样,在阅读的过程中,把何小河的生涯以及他周边的人像拼一个拼图一样把它拼出来。

如果你读《战争与和平》的话,前面就有人物表,交代人物关系是怎么样的。我自己就列了一下《撞空》的人物表,这就是我拼图的一种方式。而阅读这本书,还可以很多其他的方式。

我下面读一段,我选择了里面男女情爱描写之后的一个部分。两个人之后,男的何小河起身去洗澡,回来的时候看见餐桌上放着一袋薯片:

我撕开,边吃边走进卧室。她正趴在床上,猛地转过头。她喊,不要进来。

我停在刚进门的地方,嚼着薯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要疯了,她说。她的脸埋在枕头里,一时间,房间里充满牙齿杀害薯片的声音。她胳膊撑起来,盘腿坐。她歪着头问,你怎么能在卧室吃东西?

我们一开始听她喊了一声“不要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原来只是她无法接受这个男孩在卧室里吃薯片,原因是她的母亲告诉她不能在卧室里吃东西,所以这就变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规条。

后来她脑袋歪在我的肩膀上。很奇怪,她说。她的声音很轻,像一个压抑的嗝。

没什么奇怪,我说,在你的家里,你可以有任何规矩。

她摇摇头。她说,以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仿佛定理一样的存在,刚才我突然意识到,对呀,为什么不能呢。

……

它是哪儿来的呢,她说,可能我妈妈小时候也被这么教训过,然后这个教训在她那儿扎了根,又传到我这里。刚才我一直在想,我的生活中,生命中,还有哪些类似的规矩。

我们从这里突然看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我们借助着这个小说,看到了看待日常生活的另一个角度。原来我们以为生活里有很多被叫做 law 的东西,被叫做规条、原则的东西,实际上不过就是习惯而已。这一点恰恰符合我前一段时间从我个人的生活体验中得到的一个感受。

我发现其实我们对于生活中的很多东西只不过是习以为常的,而且你怎么理解你的自我呢?我常觉得,我们的自我的绝大部分,实际上是由习惯构成的。你以为那个东西代表了你,其实不是。比如说,早起代表你吗?准时代表你吗?信守诺言代表你吗?其实都是你的一个习惯而已,你形成了那样一套运转的逻辑,它是可以空转的——不用有思想的参与,你就自然而然那么去做了,然后你把这一套东西当成你自己了。

如果你把你的私生活稍微严格地审视一下,或许你会发现它们像剥芭蕉一样,都是可以剥离的,最后留下的内核是非常小的。

比如说,你以前是守时的,现在突然不守时了,那么这个你就不是你了吗?你还是你。那么你生活中有多少东西,是你觉得不可改变的?如果那个东西改变了,你就不是你了?其实不是。如果你能从这个角度去看待你的人生,你就会拥抱变化,会变得没有那么固执,不会轻易地定义你自己。

我刚才演示的,是对这本书的另一种读法,这本书里的很多片段都能够映射到我们的生活里面,让我们对生活发出质问,从而去确认“你”到底是什么。

所以这本书的思想性,我觉得,有的时候不体现在它玄想的部分,而是能够让我们在自己的生活里去挖掘的那个部分。

刘铮(中)与宥予(右)在广州方所分享《撞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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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漂泊能使我们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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