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1903—1970），生于俄罗斯的犹太家庭，十岁时移居美国，后成为著名抽象主义画家。他于上世纪40年代末形成了自己完全抽象的色域绘画风格，其作品以情绪情感为主题，展现一种人文主义情怀。
融化世界，抹去细节，消解边界，现在听起来这些词似乎依旧很受欢迎。这就是马克·罗斯科。近日，罗斯科回顾展正在巴黎路易威登基金会拉开帷幕。这是一次里程碑式的抽象画展览，也是罗斯科最大规模的回顾展。
从1949年开始，当罗斯科早期的具象画作液化成半透明的色斑时，其画作就没有了典故，没有了细节。他一次又一次地将边缘柔和的色块层叠在丝状的背景上。他以抽象主义为榜样，通过拒绝走捷径来解决生活和艺术中最棘手的问题。很多人觉得罗斯科的巨幅画作令人欣慰，又或是觉得他在红色与紫色深处寻求的浪漫主义是崇高的。罗斯科却从不认为它们是平和的。他曾在1959年说，“色彩的背后是灾难”。但这句话很少出现在拍卖预展的目录中。
罗斯科在纽约的工作室，约1953年
罗斯科缥缈抽象的画作如今深受人们的喜爱，而画作价格也是水涨船高。上周，巴塞尔艺术博览会的分会场“艺+巴黎”中，其作品以 4000万美元的价格成交。这似乎让我们觉得我们对罗斯科已经了如指掌。然而，距离上一次由美国华盛顿国家美术馆组织，后在纽约惠特尼美术馆举办的回顾展已经过去了25年。现在，路易威登基金会在位于巴黎布涝涅森林（Bois de Boulogne）、由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设计的玻璃双桅帆船建筑的所有四层楼中展出了罗斯科的115幅作品。这一展览的策划也要比1998年的回顾展难得多，因其成本已经高到几乎没有公共博物馆能够负担得起的地步了。
这些画除了价值连城之外，还很容易损坏。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没有人愿意借出它们。此次展览由罗斯科的儿子克里斯托弗·罗斯科（Christopher Rothko）与路易威登的苏珊娜·帕吉（Suzanne Pagé）共同担任策展人。克里斯托弗和他的妹妹凯特·罗斯科·普里泽尔（Kate Rothko Prizel）珍藏着父亲的大量画作，这些画作是他们在20世纪70年代的一场声名狼藉的诉讼后收回的。
展览现场
展览现场，多种形式作品和 “经典”系列开端
与1998年的来家美术馆馆藏及罗斯科子女的个人收藏的回顾展不同，这次展览的展览来自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和梅尼尔美术馆、耶鲁大学和斯坦福大学、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和安大略美术馆，以及策展人从纽约州尤蒂卡市的博物馆等小型机构借来了一些罕见的画作，包括两幅重要的罗斯科作品：一幅是1947 年的斑点抽象画，也是罗斯科突破的关键时期的作品；另一幅是1951年的经典朱红色和白色的画作。
展览现场，左起：《第 13 号（白色、红色和黄色）》，1958 年；《第 9 号/第 5 号/第 18 号》，1952 年；《蓝底绿色》，1956 年；《无题》，1955 年。
这是一次里程碑式的展览，几十幅经典的雾状矩形作品与罗斯科早期的城市场景，及晚期的无色抽象画相辅相成。展览按照严格的时间顺序，直奔抽象艺术的冷峻基调和崇高境界。整个展厅的画作悬挂位置比平时要低得多，这也是艺术家的偏好，以呼应其工作室的环境。展墙则是大象灰，而非核白。
马克·罗斯科
年轻的马克·罗斯科从今天的拉脱维亚逃亡，他接受犹太法典教育，也深受大屠杀的影响。之后，美国和欧洲博物馆对抽象表现主义的褒贬不一的态度也对其造成了影响。1970年，他自杀了。但展览将焦点集中在画作上，对罗斯科的生平则是一笔带过。罗斯科的绘画风格逐渐成熟后，形成了朦胧的不规则方形的光影叠加的风格。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吹着号角的房间里。展厅中，十几幅创作于1952年到1958年的精选作品展现着这一点。与此同时，展厅里没有补充文字的束缚。
我们要对罗斯科如何在几处模糊的污点上赋予最高的严肃性深表钦佩。但罗斯科的这些作品是有重复之嫌的，其形而上学的主张也有相当程度的浮夸。对于一个如此厌恶装饰的艺术家来说，他的经典阶段是令人不舒服的时尚，而在一个奢侈品品牌赞助的博物馆里就更明显了。他偏爱或痴迷于光线暗淡的房间，房间里除了他自己的艺术品，没有其他任何艺术品。这让他的许多画作沦为了情绪化装置艺术中的道具。
“西格拉姆壁画”展厅：左起，1959 年，《栗色上的红色》；1959 年，《栗色上的红色》；1959 年，《栗色上的红色》；以及 1959 年，《栗色上的黑色》
其中，作品《西格拉姆壁画》（Seagram Murals）借展于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该作品是罗斯科受曼哈顿四季餐厅委托而作。（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这幅画。）从1958年到1960年间，罗斯科的心情越来越差，而他那阴郁、酒气熏天的油画作品时常伴随着商务午餐。他虽然幻想过让食客们呕吐，但他知道艺术没有那种力量。他遗憾地说：“如今，人们什么都能忍受。这些木炭和锈迹斑斑的酒红色画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得具有装饰性。”
罗斯科，《海边的缓慢漩涡》， 1944年
然而，即使是对罗斯科有些抵触情绪的人，也会在巴黎的展览中发现许多值得欣赏的作品。尤其是那些与传统格格不入的作品。例如，罗斯科早期创作的纽约地铁站油画。这些相对较小尺幅的画作创作于20世纪30年代末，即他改名前。他将楼梯、轨道、乘客和支撑柱视为浅色块，将大苹果城展现为一个密闭的高压锅。他创作于20世纪40年代的超现实主义怪诞画也有一定的魅力。画作中，图腾鸟和怪兽的叠加暗示了未来的抽象计划，一些画作还配以古典或圣经的标题，如“忒瑞西阿斯（Tiresias）”和“伊芙利特之祭（Rites of Lilith）”。
“城市风景、地铁和肖像”板块展厅，包括罗斯科早期创作的纽约地铁站画作
我们可以从中看到，这些图腾是如何化解与变形，从其战后的第一批斑驳的抽象画，即所谓的“多种形式”演变成1949年的忧郁但依然奢华的经典作品的。这些浮动色块具有粗糙的对称性。尽管这些作品很快就变得大同小异，但它们依然蔚为壮观。现在，所有这些罗斯科作品在昏暗的展厅中闪闪发光，这也让人想起智能手机的屏幕，它们本身并不光芒四射，而是由内部的电源照亮。
请原谅以智能手机做比喻，这很庸俗。然而，艺术史学家 T.J. 克拉克（T.J. Clark）和画家艾米·西尔曼（Amy Sillman）都认为，抽象表现主义在接受自身的庸俗性时才会产生最大的影响，再通过某种美国式的可笑性找到通往崇高的道路。在巴黎，在这里，最引人入胜、最具挑战性的画作是20世纪60年代后期更加自觉地戏剧化罗斯科的作品。它们不再神秘，而是让人身临其境。展览的重点画作是来自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的《第14号（No. 14）》，该作品创作于1960年，高9.5英尺，其云雾状的紫色背景支撑着一个巨大的、弥漫的柿子色正方形，下面是一个金属蓝色的长方形。
马克·罗斯科在巴黎路易威登基金会展出的作品《14号（No. 14）》，1960年
展览现场
展览的最后一个展厅，在所有的阴暗之后，出现了一束明亮的光线。在1969年至1970年间，那些不透明的正方形和长方形被缩减为简单的二等分构图，深沉浓郁的黑色覆盖在更明亮的灰色之上，让人想起月球表面。这里展出了11幅这样的拼图画作，比他赖以成名的沉浸式油画还要小。同时，这些画作与阿尔贝托·贾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的两件大型青铜雕塑搭配在一起。贾科梅蒂是另一位存在感强烈、花费惊人的艺术家。而这种搭配的灵感来自于罗斯科自己未实现的想法，即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与贾科梅蒂一起展出。
这些作品是罗斯科在重病之后创作的。长期以来，这些作品被认为是他的 “最后的画作”，甚至是他自杀的前兆。事实上，罗斯科直到临终前还在用鲜艳的色彩作画。在巴黎，“黑与灰”系列作品比之前的任何作品都更加灵动、睿智，其对绘画媒介的使用也更加坦诚。
1969-1970年间，罗斯科的方形和矩形画作被缩减为简单的两段式构图，深沉浓郁的黑色覆盖在更明亮的灰色之上。展览现场，五幅罗斯科的《无题》 油画。展厅中央，贾科梅蒂作品
展览现场，罗斯科作品与贾科梅蒂作品
罗斯科在1957年说，“我只对表达人类的基本情感——悲情、狂喜、厄运等感兴趣。”他否认对抽象或色彩的机械性有任何兴趣。这或许又是一次自我吹嘘。但是，我们或许不应该做一个铁石心肠的形式主义者，而应该相信他的话。敬畏、爱、恐惧、信仰、空虚、无常、无限、永恒： 这些不正是我们为形式所困扰的全部原因吗？在大多数日子里，我都会觉得试图在一抹绿色或一片血红的雾气中找到如此宏大的主题是一件可笑的事。而在其他日子里，就像现在，我觉得没有这些主题的生活是荒谬的。
马克·罗斯科回顾展将至2024年4月2日。
（本文编译自《纽约时报》，作者杰森·法拉戈系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