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一光:《人,或所有的士兵》是战争题材,也是存在主义小说 | 不如一见No.52

导读 原标题:邓一光:《人,或所有的士兵》是战争题材,也是存在主义小说 | 不如一见No.52“恐惧是值得被捍卫的,正因为有人类原生的恐惧,人...

原标题:邓一光:《人,或所有的士兵》是战争题材,也是存在主义小说 | 不如一见No.52

“恐惧是值得被捍卫的,正因为有人类原生的恐惧,人才不会沦为野蛮的杀戮机器,希望才能够得以留存。” 作家邓一光在《人,或所有的士兵》中的写作重新审视了人类与生俱来的荣耀和弱点,捍卫了人类的恐惧权利,捍卫了弥足珍贵的个人立场,展现出了一位小说家深厚的人文关怀。

《人,或所有的士兵》借助第二次世界大战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以七十七万字的篇幅记叙了中国现代史中早期知识分子与民族,国家和命运同担的可歌可泣的故事。有评论称,《人,或所有的士兵》所呈现的浩瀚之广,可以视为托尔斯泰文学巨著《战争与和平》在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回声。

这部长篇小说曾在2019年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当年即入选了多种文学专业榜单,受到了文学界的广泛关注和肯定。经过三年的沉淀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四川人民出版社合作再次出版这本书,让好书抵达更多的读者。本期不如一见,搜狐文化对话作家邓一光,共话本书的创作历程与思考,了解他如何以战争为尺度,书写文明的冲突与人的成长。

由这本书的标题《人,或所有的士兵》,可以看出其侧重。这一次,邓一光就是想写人,“写人如何有尊严地活着,探究一个人为什么活着,对人进行灵魂拷问,包括人性的弱点”。这个故事不仅关于战争,还有关于一个人的成长,一代知识分子的成长,文明的冲突,情感的纠葛。当事人或是我们都会在这样的关系里面有所博弈、冲突、增长、撕裂。所以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我们作为人,其实都处在一些形式的战场上,这里的士兵是一个广义的概念。

主人公是构成故事的一个非常核心的载体,他是历史上很多人的综合体,经过作家形象化、典型化后有了郁漱石这个人物。在创作过程中,他首先置身于那个时代的环境,同时尽可能地理解在这个时代中这样的知识分子、个体生命,他们在成长过程中所遭遇到的那些自身内部的成长过程,以及周边环境对他们成长所影响的那些历程。“当你进入了他的生命成长,就容易去写出一代知识分子或生命个体的遭遇。”

写作的一个困难的地方在于:我们不是历史中人,却要做历史中人。最早,邓一光对这段历史不太熟悉。他认为,人类文明对于个体生命来说是断裂的,但当我们去理解人类文明的时候,又不能让它断裂,所以需要去了解历史。

他读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这些资料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当事人写下的。当时有很多香港的个体生命,他们留下过一些日记,在这场战争中,有很多人后来写下了回忆录,还有一些史料、档案。从这些第一手资料进入后,他大体对那个时代发生了什么就有了一些了解。

此外,他还去占有更多的资料,了解历史形成当时这种情况的原因,比如一些当时的文明、文化冲突、政治、领土、利益冲突……最后导致了战争;比如作为个体生命在成长过程中遭遇的一些情感、文化、认知冲突,导致了他成为这样的人。有所了解后,再通过文学塑造的方式来写出这样的人物和故事。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杨庆祥认为,邓一光用非常极端的存在境遇,来凸显人性最深刻的灵魂搏斗。《人,或所有的士兵》是战争小说,同时也是存在主义的小说,非常极端的存在境遇里的人性最能够呈现出复杂性。

对于作家邓一光来说,写战争不是他的目的,写文明冲突、人的成长过程中的冲突,写生命自身所遇到的困境,才是他的目的。

他认为,如果要写一个故事,要在人类文明的尺度上回避开战争是非常困难的。战争,是一个人类文明冲突到了最高阶段不可调和的结果,战争本身也是人类发展的一个重要的环节和尺度。把人的故事放在战争背景下去展开的时候,容易捕捉到人的精神嬗变。

选择这一场香港保卫战,主要是基于人物的考虑。郁漱石出生在上个世纪初,在上个世纪出去求学,离开家庭,走出族群,东渡日本,再去了美国,回到香港。那时上个世纪 30 年代到 40 年代,正好是中国人开始睁眼看世界的时候,也正好是整个世界冲突性非常大的时候。香港是太平洋战争中第一座沦陷的城市,这场战役不是非常大,但它具有一个划时代的意义。

过去,邓一光写了很多生而为人,在生活中不妥协,在命运中努力的人物。他觉得这不是他领悟、理解和观察到的人的全部。他希望把人放在一个困境中,人的困境有很多种,有一个共性的困境叫囚禁。

他谈到,囚禁是我们人生的一个非常大的困境。举例来说,比如我们在成长过程中,会觉得自己不漂亮,这是囚禁在相貌选择中;我们感觉没有力量,囚禁在想获得力量而不得的困惑中;我们囚禁在一些看上去所有条件都有,但“那不是我所需要的”一种生活环境中;我们囚禁在想去某些地方或者想做某些事情而不得的困境中。所以他觉得囚禁是一个母题,它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情,如果要把它形象化地表现出来,就必须要有一个方式,或者要给人物设置一个环境,在这个环境中,战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便是主人公定位为战俘的原因。

他理解的战俘,不仅有对人心、还有对人的理由的一种质疑。一战之后,出现了很多战俘,人们是很困惑的。他认为,(囚禁)不仅是在杀死人的身体,可能是在对自身之所以为人所有的合法性、正义性、正当性,做出一种精神的或者伦理的破坏。

《人,或所有的士兵》并不正面描写战争,而是从郁漱石战后被军事法庭审判写起,巧妙地以法庭的陈述、调查、举证、公诉记录等形式搭建起作品框架。这是由于作者认为“当你开始讲一个自己都没有经历过、完全靠文献去回到那个时代的故事,首先你要确信它。”他看了很多当时人的讲话,听了一些录音,还有大量的照片和纪录片。在这些过程中,他发现视角是很重要的,由谁讲、哪些人讲,这是关键的。如果完全采取让主人公自己去讲的方式,作为个人是成立的,但客观性未必就被承认。而他太希望这段历史不被掩埋掉,希望读者关注到它。

在他看来,要让读者相信,第一个方式就是尽量客观地、尽量权威性地使用一些文献,这些文献的使用必须是故事化的、文学化的。

第二,要出现一个结构性的讲述,它不再是由某一个人来讲,甚至不再是文学中、小说中经常使用的那种上帝视角,而是由十个人来讲述,这十个人都和主人公有关系,且是不同的关系。

在这部小说中,人是最重要的,有战争漩涡里的人,也有稍纵即逝的人。小说中出现了萧红、许地山等人的香港生活印迹。邓一光观察到,不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伟大的、渺小的,光彩的或者暗淡的。回过头去看的时候,我们可能会注意他愿意被人们注意到的一面。但是再回过头来,把他作为一个生命来看,他身上有大量被我们忽略掉的东西,比如那些寂寞孤独的、不在公众场合表现出来的。

因为往往这些历史人物是被提炼出来的,当把这样的人物放在一个日常生活中的时候,他就提供出不同于一个特殊人物的光彩了。同时,在那个中国人睁眼看世界的年代,他们有民族的切身之痛,他们希望这个国家富强、美好。这里的每一个人自觉或不自觉地都在参与国民性的建构,所以他们也构成了一段成长发展的文明岁月。

在此前的新书活动中,邓一光曾说,“任何美化都是背叛,所有生存皆为侥幸”。当再次谈到书中“郁漱石之死”这个结尾的设定,他坦言,其实一个作家不一定能完全主宰人物,当人物活过来的时候,只能陪着他走。在这个小说的第一稿,其实没有最后的这封遗书,主人公就是死了。但是他告诉责编,这个故事是没有结束的。直到一两个月之后有一天他突然就知道了,主人公还要去跟母亲有一个交代。

他提到当时说“任何美化都是背叛,所有生存皆为侥幸”这句话是有背景的,如果在无碍大事的时候,这句话过于紧张,过于矫正。而在这样一个故事之下,他觉得可贵的不是呈现人的力量,人有多么的了不起。“作为生命,人这个种群很了不起,但也不能说几千年的人类文化,它那么灿烂,就是全部的胜利。我们在说人的胜利的时候,更要有一些警惕,应该看到我们身上还有一些软弱的,甚至胆怯的、恐惧的(一面),它们的重要性。它们不一定会帮助我们上升,不一定会帮助我们成就什么,但它会保护住我们那颗完整的、丰富的内心,让我们的情感完整。”

访谈中,邓一光提到了对于恐惧的理解是因人而异的。原始的恐惧大多来自环境,而现在的恐惧好多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了。尤其是内心有敬畏、非常敏感、对外界有着虔诚或悲悯的关注的那些人,一些将人类和自己放在等同的条件之下,将千里之外的一颗落叶看成自己的那些知识分子,他们对恐惧的理解,好多是来自于自身,他觉得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我们对恐惧的现代性理解。

邓一光曾说:“我想关注人性中另外一些侧面,比如一些脆弱和隐秘的内容,想知道它们在故事中会呈现出怎样的光芒。”他认为人类文明的几个主要方面,不管是宗教、哲学、文学,它们其实都在解释人性。因为了解自己是最不容易的,我们用不同的方式对自我关注、关照,对自我进行剖析和认知,以便做一个更值得的生命。这是我们对人性最基本的态度,至于手段、认知方式,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在本书研讨会上,谈及自己的文学观时,邓一光表示:“我时常询问自己几个问题:是否能够在写作中同时关注到历史、当下和未来这三个向度?自己的写作是否能够承受住时间和文明的审视和批判?我的写作是否能在更为广阔的疆域中与世界构成有效的对话关系?”正因作家对自身的文学视野有着这样的审视,作品《人,或所有的士兵》也势必能够经住时间的考验。

文/刘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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