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山川|刘芳军 记忆中的垛圈渡口

导读文/刘芳军徒骇河是山东第二大河,清乾隆帝诗云:“神禹治河乃最神,当时犹致人徒骇。三千年后智非禹,问胜此任谁能解”。自沾化南部流钟口...

文/刘芳军

徒骇河是山东第二大河,清乾隆帝诗云:“神禹治河乃最神,当时犹致人徒骇。三千年后智非禹,问胜此任谁能解”。自沾化南部流钟口入境沾化,一路向北蜿蜒盘绕,如一条玉带穿行沾化中部,纵横48公里与秦口河汇合,成套儿河,流入渤海。徒骇河是沾化的母亲河,运输、灌溉、渔业生产,与人民息息相关。也自然的将沾化一分为二,形成东西两部分。这样东西两部因生活、生产、交流需要,就了建成了很多渡口。比较大的渡口自南向北有流钟、富国、垛圈渡口。垛圈渡口是徒骇河下游最后一个渡口,连接沾化北部的东西两片地区,也是过去潍坊、现在东营等地向西连接冀鲁的要道,自古交通地理位置重要,自垛圈村六百多年前建村时就存在。

我的故乡在垛圈,我的姥姥家在久山,他们是徒骇河东西两岸的临河村落,久山的历史县志上是宋朝,也有传说是唐朝,有九殿台寺庙遗址佐证,民间传说中泰山老奶奶的娘家。少年时经常穿行于两村之间,对垛圈渡口比常人有更多的亲切,保存有我许多许多的记忆。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开,天空像没有睡醒的孩子,睁了一下眼,又闭上,在梦中品尝着大白皮梢瓜的甜香。轰隆隆的车轮声,加之车把式清脆的鞭哨声,在秋天的晨曦中,格外的透亮。我知道这是“西沿”(对徒骇河以西,老冯家、下洼一带的俗称)收庄稼的车队,从东洼里过来了。老冯家的多个村,在我村的东边有很多飞地,可能是自古有之,住农户少,春天这些村的老乡们像赶场一样,大车小辆的赶到那里,集中几天把地种上,秋天收完庄稼就拉回家去。两地相隔约四五十里地,这来往的必经之路就是我村垛圈渡口。

两套大马车(两匹马拉的马车),车上的庄稼装得整齐高大,像一个上大下小的梯形体小山,如红烧肉肉块的形状。我非常崇拜这些装车的把式,宽两三米、长四五米的大车,被埋在庄稼垛里。顶面是长方形,两边已比大车宽出一两米,前后比左右更向外展的多一些。这么重的车载,不前沉不后沉,在平地上,要求人手能抬动车辕条。辕马的一半身子已在庄稼垛里,得益于一个半穹形的物件支撑,才可以身体不被庄稼压着。辕马精神抖擞,头上的笼头缰配十分漂亮。一朵红鬃毛球,在眉额之上,随着步伐突突乱颤,脖子下面的一圈铜铃铛,发出有节奏的悦耳声音,这圈铃铛正中向下坠着一红鬃球,醒目精神。辕马如同一个刚从战场上获胜归来的年轻战士,满满的自豪和荣光。前面的马,就叫它头马吧,一丝不苟,拉紧了缰绳,双方配合的完美和谐。到了渡口,船工们在船翅子和河岸之间,搭上两块“跳板”,使车轮压在上面,不至于陷入泥里,“误车”。车把式此时并不下车,坐在高高的庄稼垛上,一手牵四根缰绳,一匹马两根,一手握着马鞭子。鞭子杆约一米七八的高度,把手是木把,二三十公分,主杆是一根竹子。鞭子部分是皮子条编的,与鞭杆子相连处有一簇红鬃毛,鞭绳上粗下细,鞭梢就细的成了如圆珠笔管一样的单根细皮条了,整根鞭子,硬软结合,粗细搭配,很是流畅,鞭子十分的漂亮。车把式使用起来也非常娴熟,轻轻一抖,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啪”,清脆悦耳。马儿懂得鞭子的语言和车把式的意思,要么加快步伐,要么停下,要么向左或向右,鞭子是很少真正抽到马身上的,就是抽上也只是象征性的,为的是让马儿迅速理解意图,只有特殊情况下才用力。两匹马的分工也有不同,头马只管用劲儿拉车,而辕马要承担车载的重量,在下坡时,还要后座,减缓马车的下坡速度,掌握马车的大方向。这上船就是要很有技巧,一方面,下河滩是下坡,要掌握下坡的速度。上船时,车轮到船与河滩相接触部分是一个凹的面,又要用力向前,不然车就“误”(停止的意思)在这了,同时船在水上又是浮动的,船的翅子长度也是有限的,如果是用力过猛,头马就闪到河里去了。车上又是刚刚收获的湿庄稼,加上为了减少运输次数,装车到了极限,重量很大。这上船对车把式和马来说都是技术活,船工也需要在此时稳控好船,因为车上船时有一个很大的向前的惯性,如果船向河移动了,车就掉水里了。车把式、船工、两匹马通力配合,从车把式一声“驾”,伴着清脆的鞭哨声,辕马和头马的鬃毛颤动,健壮结实的肌肉绷紧,到车把式清嘘一声“吁”,马车已稳妥妥的停在了渡船甲板上(我们这里叫船翅子)。两匹马加上马车有十几米,也就是说当时渡船的甲板有十几米长。

渡口的渡船,我们也叫摆渡,是与大家平时看到的船不同,如是与大家平时见到的船相比较,它是两头都一样宽的船,船头不尖,是长方形,当然船舱什么的都有,可以放工具或住人。它和平时的船还有不一样的就是,它上面横着铺有甲板,由于伸出船较远,四五米左右。就像船长了翅膀,所以我们对甲板又叫船翅子。船翅子是用大型木材制成,有横有竖,上面铺上木板,是载人载物的主体。这样渡船在河中也和其他船的航行也不一样,它是横着走,就是船翅子当“船头”,回程另侧船翅子又当船头,渡船不用调头。同翅子同一方向左右有两根缆绳,架在两岸,缆绳已在岸上的高大木桩上固定,两根缆绳在渡船左右,船翅子是渡船的前后,船工分别拉缆绳(也叫导缆),船就可以向前向后移动。由于河连接大海有潮汐,河水流速很快,渡船是横渡,流水产生阻力,有风时河水阻力更大。这导缆是个力气活,不只是向前导绳子用力,还要向外撑绳子或向里拉绳子,抵制河水或风的力量,缆绳都是比筷子粗的钢筋制成。

大人是不让小孩子参与导缆的,妇女和年轻的女孩子穿的干干净净走亲戚,又是女性,也不参加导缆,船上其他男士,大都要参与到导缆的工作中来。母亲在我上初中之后,总是在我去姥姥家之前,就叮嘱我参与导缆,这既是对船工的尊重,也是对人家不收渡船费的一种回报。

渡船最早是县里和村里共同出资购置,船工是村里选派,老、中、青搭配,对本村和本公社的不收费,对外适当收费。生产责任制后,由五、六户人家合伙承包后,只对本村人不收费。其他除行人外都适当收费,价格都是随物价调整,记忆中买自行车的船票,有从一角到一元的一个涨价过程。

到了传统节日,走亲戚过河的人多,过渡口是要排队的,尤其过年时初二,是回娘家的的好日子,过河的队伍要排到河坝上。穿的花花绿绿的人们,脸上透着节日的气氛,提着崭新的包袱,领着两三个孩子,带着女婿。孩子们也是盛装出席,从脚到头打扮的焕然一新,去向姥娘家和亲戚们展示自家的幸福和成果。新婚的媳妇,由女婿用自行车(多是新的,也许是借的)驮着,双人若即若离,既有羞涩,又有亲热,时不时的还会相互偷看一眼,处在初婚的甜蜜和迷糊之中。两人也许刚刚认识才十天半月呢。

我自小就经常过渡口,小学时基本上一周一个来回,每周末都去姥姥家,对渡口的热爱和喜欢不减。到了九十年代初,河边生产队的老船屋已倾倒了。此时我姑家的表哥承包了一段时间,他们为了节约成本,就在河岸上略高处,打了一个地窝子,真正的地下“工事”,把挖出的土堆在四周当作半截围墙,大部分的主体在地下,面积六七个平方,沿土台阶进到地窝子,进门就一个土台,权当作炕,上面铺上茅草,茅草上边铺上化肥袋子做的草包垫子,上面就是被褥。现在想起来,这是多么的潮湿、寒冷、局促的恶劣环境啊,那时的我却喜欢这样的环境,有好几次趁表哥的合伙人不在时,去幸福体验地窝子生活,睡过好几个晚上。此时河水泛着银光,静静的流淌,偶尔有鱼儿轻跳出水面,伴随着清亮的水花声。寒夜中的月亮,周围围着着薄薄的黑色、灰色的云彩,洒下冰冷,孤寂的光,周围漆黑,远处偶有火星跳跃,我知道,那是狐狸在南坡里跳舞。表哥的手电没有打开,为了省电吧,我们两个人的脚步是最清晰的声音,就这样我们先看看静静的卧在河边的渡船,然后就进地窝子,进入梦乡,好单纯,好美好。到了隆冬时节,船工要在夜里,溜好几次船,要不断砸开想结冰的航道,这样才能保证河道不结冰,确保白天的渡船畅通。

一夜无梦的我,眼睛还不愿睁开,奶奶家的屋门已被轻轻叩了两三遍。奶奶此时点上灯,屋里还很黑,下了炕,打扫一下屋子,叠好被褥,去开了门。我翻了一个身,趴在被窝里,我知道是冯家堼上、南集一带的人,过路借锅热干粮了。每到冬天,冯家堼上、南集周围多个村的人,就推着小车子到东洼里(大约现在滨海北部地域)去拾柴火,主要是用大耙搂一种叫“半拉头”的草,它好点火,还“经烧”(就是燃烧值大),他们过了渡口到我村已是凌晨,估计他们前半夜就从家里出发,在我村敲开路边几户人家的门,熥熥干粮(一种黑豆和玉米面掺和蒸的、实心的窝窝头),然后一路赶到拾草的地方干上一天,装好车子,第二天返程,很是辛苦。据说这一车子草,他们烧半年。他们那里闲地少,农作物做牲口饲料和建筑材料,没有多少可做柴火的。奶奶不光给他们熥干粮,还抓上几把面子,熬成粥,让他们喝喝,热乎热乎,他们习惯把“喝”说成“吙”。其实我们和他们非亲非故,根本相互不认识。我们的条件还不如这些拾草的,从干粮上就知道,我们的窝头里没有豆子,不如人家的香,还比人家的硬。水开的时候,弥漫在空气中的豆香,让我咽了好几次口水。我很佩服这些人装车子的技能,等他们返程时,远远的只见一个草垛在移动,看不到人。小推车成了一个高一米半到两米,长四米左右(比小推车前后长出近一米左右),宽两三米这样一个大型长方体。听他们说,是把车脚下到地里,车盘与地相贴,然后一层层把草“打刹子”(就是分批次依靠腿和手,在双腿前把草压均匀、压结实),再一层层叠加。还要充分利用力学原理,把绳子的吊和拢的技巧用到极致。此时人手握车把已无力支撑,依靠车袢上肩,才能承受重力。以车脚为中心,前后重量安排妥当,不前沉不后沉,巧妙利用车脚作为杠杆支点和载物本身化解承重。这样在平坦路上只需人向前用力就好,承重较少。但如果是上坡,必须前面有人用绳子帮助拉车,下坡时自己蹲着屁股,成了千斤坠,掌握速度和方向。由于环境所致、由于生活所需,他们日积月累,练成了神功。我们这里虽然每户都有小推车,但装成这个规模和水平的,没见过。可能因为村北就是荒草地,用不到这样运输的原因吧。我只见过我村出去卖高粱秸时,这样相似装车的,但高粱秸本身长,又是一捆捆的,比这好装一些。现在推车子已经不见了,这装车的技术也成了历史。

垛圈渡口盛极一时,持续六七百多年。到上世纪末,县乡村通公路,我们滨海镇与冯家镇之间是县乡路,徒骇河河东修到我村村口,徒骇河西修到久山村口。我村和久山都是临坝临河,下圈村离河有三四里路。自西到东,到久山,过河后,联上我村向东的公路,都是公路。这样比走下圈村方便,因为下圈村到河边还有两三里的土路。久山此处的渡口,本是久山本村的生产渡口,为了河东的土地耕种方便,而本村设立,此前不对外。过去久山渡口东岸向北有洚河穿徒骇河东大坝入徒骇河,洚河穿坝之处无桥,成了天堑,我们当地叫望子崖,南北方向亦不能通行,过了久山渡口,也不能到我村。恰巧此时因兴修水利,洚河入徒骇河处,以闸代路修了桥,使我村向南能到达久山渡口。以上两个原因,使原来自东向西,过垛圈,渡垛圈渡口,向西到下圈,向南到久山,然后到北赵,一路向西的千年古道,发生了变化。变成了自垛圈向南,过绛河闸桥,渡久山渡口,经久山向北到下圈,向西到北赵,再向西的路径。

垛圈渡口,就自然被“闪”在了一边,在历史的变迁中,尴尬的退出了自己鲜亮的舞台,已无使用价值,消失在两岸茂密的芦苇中,无声无息。只有徒骇河大坝向渡口的坡道,至今仍在向人们展示着老渡口的回忆。

作者简介:

刘芳军,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优秀律师,滨州市律师协会二、三、四届常务理事,滨州市法学会理事,滨州市第十二届政协委员,贵州民族大学客座教授,滨州学院地方立法研究院客座教授,著有散文诗歌集《流淌在岁月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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