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和:做丝路文化火炬的接力者

导读 原标题:丁和:做丝路文化火炬的接力者尼雅故城 N22遗址 路遥曾经在小说《人生》的开篇引用了作家柳青的一句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

原标题:丁和:做丝路文化火炬的接力者

尼雅故城 N22遗址

路遥曾经在小说《人生》的开篇引用了作家柳青的一句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对于上海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丁和来说,与史学家冯其庸的相遇,就是至关紧要的那一步。从此之后,他的人生拐上了一条意想不到的道路,一条看得见荆棘,但没有人许诺鲜花的道路。

20年过去,他依然在这条路上跋涉。正在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松江校区举行的“丝路颂——纪念‘一带一路’倡议十周年文化摄影特展”所展出的50幅作品,正是他无数次深入哈密、吐鲁番、龟兹、和田、塔什库尔干、罗布泊等区域拍摄下的遗址遗迹、地貌风光,大部分为胶片拍摄。当初的领路人已经化作头顶的星辰,而他,就以那星光作为指引,决定好了要择一事,终一生,做丝路文化火炬那无数接力者中的一个。

克孜尔石窟新1窟后室顶部 飞天

认识冯其庸之前,丁和已经是圈内颇有名气的人文和风光摄影家。

2003年秋,为了筹备自己的风光摄影集,他第一次踏足新疆,亲眼见到那造型诡异的千年胡杨、仿佛被鬼斧神工雕琢过的魔鬼城、常人无法穿越的戈壁沙漠、宛如仙境的喀纳斯湖,从此魂牵梦萦。2004年春节前夕,丁和与朋友们一起穿越罗布泊,进行探险式的摄影创作。一行人在大年三十到了楼兰佛塔脚下,夜里就在罗布泊搭帐篷。他至今记得,那一夜头顶着天上的子午线,漫天是耀眼的星斗,虽然气温降至零下22度,但内心却像燃烧着一团火,恨不得把看到的一切都拍下来。回到上海,他迫不及待将胶片冲洗出来,毫无意外地收获了一片赞美。

跟着朋友去拜识冯其庸的时候,因为听说冯老正在潜心研究“玄奘之路”,曾经八次去往新疆,丁和带去的,就是他此次新疆之行拍摄的8×10大幅底片。1998年8月,冯其庸以76岁的高龄,第二次上帕米尔高原,于海拔4700米的明铁盖山口,发现玄奘取经回国的山口古道,这是玄奘回国以后1355年来的第一次发现,轰动了中外学术界。

面对这样的冯其庸,丁和的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就摄影而言,他对于底片所表现出的层次、色彩和细腻感很有把握,但冯其庸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

而命运的齿轮,就此开始转动。

苏巴什大寺•西寺佛塔

冯其庸一张一张仔细翻看着底片,称赞丁和的摄影技术,对于底片拍摄地域的历史人文如数家珍。让丁和没有想到的是,冯老随后话锋一转,认为他具备很好的条件和潜质,希望他能够把新疆作为一个选题深入拍摄下去。彼时的冯其庸,深感新疆有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但反映这方面内容的摄影作品太少太少。

听冯其庸这么说,丁和一时语塞,感到有一种不可承受的重量沉甸甸地压上了他的心头。那个时候的他,日子过得自在洒脱。摄影本就是一项爱好和娱乐,新疆也只是众多摄影目的地中的一个,想呆就呆,想走就走;照片能拍到这个程度,自己已经很满意。但如果遵循冯其庸的指点去做,今后的人生将完全不同,摄影就成了一种莫大的责任,且需要从头学习、了解、钻研、消化,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必要?有没有可能?

之后的丁和,被这三个“有没有”纠缠得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天晚上,他翻开临别时冯其庸送给他的西行散记摄影集《瀚海劫尘》,读完已是天明。晨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房间,也像是照进了他的心里,一切仿佛在那个瞬间豁然开朗。“就一定层面来看,我拍摄的风光照很好看,但换一个人也能做到;五十年、一百年后再去拍,也只是光线和构图不一样罢了。但作品真正要上升一个层次,就必须做到艺术和文化融合,个性、风格和历史交汇。”

2006年,在冯其庸的力荐之下,丁和随央视节目组重走玄奘之路,同行者除了冯其庸,还有北京大学教授王邦维等专家学者。知识与精神的双重收获给他带来撞击和思考,在完成了《玄奘取经之路》影纪后,他下定决心,去探索和深挖西域石窟壁画。

克孜尔石窟 迦叶头像 德藏(原窟号未知)

走进丁和位于上海市区的工作室,就像被时光机送到了公元四到五世纪的古龟兹国。在这里,丁和复原了一个缩小版的克孜尔石窟第99窟,时不时地进去呆一会儿,闭上眼睛,盘腿在垫子上坐一分钟之后再睁开眼睛,看看复刻于洞窟四壁上的自己拍摄的龟兹壁画。“当你意识到自己是在以有限的生命面对一个无限的世界的时候,你就会想着怎样去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

2007年1月1日,丁和正式开始拍摄龟兹壁画。

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库车、拜城一带,有一个闻名中外的石窟群:克孜尔千佛洞、库木吐拉千佛洞、森木塞姆千佛洞、克孜尔朵哈千佛洞等,总计约600余个,大约兴建于东汉至唐代,被统称为龟兹佛教艺术,其中的壁画,则被称为龟兹壁画。壁画有浓郁的西域画风,采用勾线、平涂和晕染相结合的重彩画法,色调瑰丽明快。樊锦诗曾经当面对丁和表示过,没有龟兹壁画,就不会有后来的敦煌壁画。

没有想到的是,进入洞窟拍摄的第一天,让丁和产生了巨大的挫败感。由于年代久远和人为破坏,更有无数在一个世纪之前被盗往国外,龟兹壁画现存几乎已无一完整。尽管事先做过一些功课,但面对残损严重的壁画,他“整个人完全傻掉”,光辨认出壁画里的人物已经很难,人物跟人物之间的关系更是摸不着头脑。既往的摄影经验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如何聚焦?如何构图?毫无头绪。在窄小的洞窟中央默然而立,内心如同裸露在窟外的冰天雪地里。晚上回到住所,苦恼至极,第一次陷入自我怀疑,觉得太难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经过了痛苦的自我反省之后,丁和决定第二天不急着拍摄,先请一位导游做讲解,细细地看,慢慢地拍,晚上回到住所继续琢磨,终于走出了懵懂的第一阶段。

如今人们说起丁和在壁画拍摄方面的成就,必定离不开他的《德藏新疆壁画》。那是2007年12月,他又一次赴新疆拍摄之后,在回上海的前一天,照例和新疆的朋友们聚餐,席间说起自己准备借去欧洲出差的机会,去到多国的博物馆参观学习。时任新疆师范大学教授的朱玉麒听了之后,建议他一定要到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馆藏部去看一看那些流失海外的西域壁画,并且表示可以代为引见。

丁和立刻将此项任务列在了自己的行程里。在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他见到了20世纪初被德国皇家吐鲁番考察队分四次割取带走的壁画,历经战火和流失,如今仍有几百幅被保存在这里,有的尚未修复,被搁置在架子上,碎裂而模糊;有的已经被修复,陈列在墙上,精致而壮美。看着它们,丁和脑海中浮现出遥远的祖国那些洞窟中伤痕累累的壁面和仍然留存在那里的壁画,感到自己仿佛面对着海外遗孤,感到无比怜惜;想到与它们的相遇仅是这短暂交错的瞬间,又不禁怅然若失。在和老馆长一番诚恳交流之后,他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两天时间进行自由拍摄。来不及为每张图片支设脚架,他端着数码相机在地下室里上下攀爬,来回穿梭,犹如激情迸发的短跑冲刺。地下室是恒温的,他竟一直挥汗如雨。

彼时的丁和,已经冯其庸介绍拜识了居于香港的国学大师饶宗颐。看了他拍摄的德藏新疆壁画,饶宗颐非常高兴,说这将为日后学界研究新疆壁画省去很多实地考察的时间。同时他给了丁和一个建议:你已经在新疆拍了不少壁画,可以做个比较。

举重若轻。饶宗颐的这句话,让丁和的德国之行有了在学术上产生更大价值的可能。不过,尽管有好友马秦及时送来的一套由勒柯克和瓦尔德斯密特合著的《新疆佛教艺术》,整理调试图片的工作仍然艰难。

首先是给壁画定位,即找出它们原先所出的洞窟并尽可能精确对应到洞窟内的具体位置。当年德国皇家吐鲁番考察队割取壁画时,洞窟还未被官方机构统一编号,考察队只是按照位置、事件和片面描述对壁画随机命名,带回德国之后在拼合过程中也不排除有混拼、错拼的情况,再加上各学术书籍对于许多壁画原有出处的说法亦不相统一。怎么办?只能下笨功夫——去新疆做实地考察,用自己掌握的一手资料来与照片上的壁画一一对应。

其次是对图片进行色彩调试。与保存于洞窟内的壁画不同,流失海外的壁画在一百多年里经历了不同的人为操控和保存环境。据丁和推测,德国工作人员曾用酒精等化学品擦拭壁画,并对拼接处和损毁掉落处进行再上色。相当数量的壁画,其色彩已经和原来面目相去甚远。这给丁和的校色带来了极大的困惑:是忠实于它们的今天的样子,还是让它们和所出洞窟的色彩相和谐一致?经过反复思考,最终决定尽可能让它们接近窟存壁画的色彩,也即还原它们百年前的原貌,“这样或许可以稍稍满足我和大众对于失而复得的美好想象。”

“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这些摄影作品本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它们只是一个载体,框存了古代龟兹石窟壁画。”他希望自己拍摄的照片成为一些人的“眼”,帮助他们从中看到已经逝去的过去和正在发生的当下。的确,正是因为丁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解,原来在敦煌之外,还有历史更加久远的龟兹壁画。

克孜尔石窟第179号窟 象王本生

丁和的西域摄影作品,是用来看的,也是用来“读”的。因为这些作品不仅仅展现了风光之美,更因其所承载的丰富信息而引起观者的深思、激情、乃至叹息。冯其庸曾经在给丁和西域艺术影记《流沙梦痕》所作的序里这样写:“例如那罗布泊仅剩的一点积水,在浓重的暮色中,画面却闪着一点亮色,与天上的晚照互应。人们都以为罗布泊滴水不存了,但是丁和告诉你还有这一点点水,而画面是那样凝重,似乎充满着历史的忧虑。又如罗布泊的龟裂地貌,画面突出地显示着有如龟背一样宽大而连接不断的裂缝,让你感到这就是干涸到如此龟裂的罗布泊。但是还有一幅像火烧一样的罗布泊,那是在夕阳照射下罗布泊的盐碱地貌,让人感到地面正在燃烧似的。”

研究新疆壁画的学术权威霍旭初对丁和的作品如此评价:“在他的摄影作品中,景物的画面、角度、光线和壁画的构图、复原和特写,都在力图诠释古代艺术的意涵,追求古代文明的精神境界,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每一次去新疆拍摄,丁和都希望自己能够用艺术的审美去感悟、去表现历史文化的积淀。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历史之美与文化之美,让每一个观看他的作品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吸引,被打动。为此,他愿意寻找,愿意跋涉,愿意等待。比如拍一个佛塔,需要先绕行一圈找到主面、背面和最佳拍摄角度——为了不让脚印闯进镜头,这个圈往往得绕得很大;角度找好之后,很可能还要花上三四个小时等待最佳光照的出现。有时候,等着等着,天气突变,于是前功尽弃,只能到第二天再来。丁和记得,去和田安迪尔故城拍摄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车开到大漠深处,起伏的沙丘落差将近十米,大家只能徒步前往。为了赶时间抢光线,丁和肩扛沉重的相机,手提镜头和其它器材,虽然深一脚浅一脚累得大口喘气,但总算在太阳下山之前挪到了目的地。等拍摄结束往回走时,却怎么也爬不上来时一模一样的沙丘。那段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回程简直把他一辈子的力气和勇气全部用尽,他把家人和往日平静的生活轮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事后回想起来,那好像就是一个隐喻:丝路文化的传承,不就是一条永远也没有尽头的长路吗?而他还要在这条路上与时间赛跑,不停鞭策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在不可测的天意和大自然把一切都改变之前,尽可能用镜头定格住那些在历史长河中转瞬即逝的画面。因为,文化存在的一大价值就是为人所知、所感。

天道酬勤。他的作品就是他获得的最好的回报。丁和曾经拍过一幅让冯其庸大为惊叹的照片《雪压交河》,那是2005年底2006年初,在和冯其庸等专家学者一起完成了玄奘归国故道的考察拍摄之后,丁和顾不上休整,又回到了哈密与吐鲁番一带,拍摄那里的魔鬼城、大河唐城等奇景——也包括第一次入疆时没有太在意的交河古城。去往交河的路上,听说那里出现了新疆近30年未遇的大雪,气温降到零下20度,雪都积起来了,丁和一下子激动起来。接下来的三天,他带着几十斤重的设备走遍了交河的每一处角落,寻找最佳的光线、角度、线条和意境。

千载难逢!冯其庸用这个词形容丁和拍下的交河雪景。交河处在火焰山下,最大的特点是“热”。他自己曾去过交河五六次,把交河从上到下连四周围都看了个够,却不曾想到这里能有大雪覆盖的奇景。如今,丁和拍到了,填补了历史记录的空白,“有时候,老天爷对于苦心人是会特别眷顾的。”

库木吐喇石窟第43号窟 护法龙王

作者:晴空一鹤

文:晴空一鹤 图:均为丁和摄影作品(受访者提供) 编辑:范昕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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